3)第四节 安陵事件 唐且不辱使命_大秦帝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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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统天下的秦王讨价还价,当真不知天高地厚。嬴政一想起来便怒火上冲,勉力定心,偏要看看这个“特使”如何开口对他这个秦王说话。然则嬴政没有想到,这个红衣竹冠的使者进入厅堂之后,仅仅是淡淡一躬行了参见之礼,自报一句名号道:“安陵君特使唐且,见过秦王。”之后便面色肃然地伫立着不说话了。嬴政雄杰秉性,素来赞赏那些风骨铮铮的人物。当年那个齐国老士茅焦能在他杀死诸多说客之后依然从容进谏,反而被嬴政拜为太傅,其间根本,便是嬴政赞赏茅焦的勇气。今日一样,嬴政见这个唐且镇静自若,炯炯目光中全无惧色,心下本能地有了几分赞许:“好此人颇有名士气象。”

  “足下既为特使,何故不言”嬴政冷冰冰开口了。

  “秦王敦请我邦使秦,自当秦王申明事由。”唐且淡淡一句。

  “且算一说。本王问你,区区安陵,何敢蔑视秦国”

  “安陵君爱民守土,蔑视秦国无从谈起。”

  “唐且,秦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五十里之地,秦国不义么”

  “义之根本,不强所难。秦以大国之威强求易地,谈何义理”

  “安陵君五百里不居,而宁居五十里,岂非迂阔甚矣”

  “安陵君所持,非秦王所言也。”唐且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,“封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,虽千里之地不敢易也,岂直五百里哉”

  “足下既为特使,尝闻天子之怒乎”嬴政面色阴沉了。

  “唐且未尝闻也。”

  “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。”偌大厅堂骤然荡出一种肃杀之气。

  “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”唐且平静从容。

  “布衣之怒,丢冠赤脚,以头抢地尔。”嬴政揶揄地笑着。

  “大王所言,庸夫之怒也,非士之怒也。”

  “士之怒,又能如何”

  “专诸刺僚,彗星袭月;聂政刺韩,白虹贯日;要离刺庆,苍鹰击殿。此三人者,皆布衣之士也其怀怒未发,吉凶自有天定。今日加上唐且,恰好四人也”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士子骤然勃发,语势强劲目光犀利,顷刻之间弥漫出一股凛凛之气。

  “啪”的一声,嬴政突然拍案冷笑:“足下纵为士之怒,又当如何”

  “若士必怒,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,天下缟素,今日是也”随着一声冷峻强音,唐且大步掠向王台,红衣大袖中骤然闪现出一口烁烁短剑,风一般横扫而来殿角赵高大惊失色,一个飞掠横插在唐且与王案之间,左手已经同时举起了王案上的一只青铜鼎,便要当头砸下“先生绝非刺客。小高子下去。”嬴政平静地摇了摇手。

  唐且却愣怔了。以山东士子论秦王,嬴政只是一个有虎狼之心而色厉内荏的暴君而已,真有勇士当前,秦王准定是惶惶逃窜,更何况还有荆轲刺秦在先,秦王岂能不杯弓蛇影今日他挺剑而起,虽非当真要做刺客,而只是要维护名士尊严与声誉,然毕竟是剑光霍霍逼来,秦王却连身形也没有移动,如此胆识之君王,当真是未尝闻也。一时间,唐且有些手足无措了。

  瞬间沉寂,王案后的嬴政肃然挺身长跪,又一拱手,带着笑意却又一脸正色道:“先生请坐。区区五十里之地,何至于此也”见唐且终于带着尚有几分犹疑的神色在对面落座,嬴政长吁一声道:“本王明白也韩、魏灭亡,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,徒以有先生也”

  “唐且,但知不辱使命。”

  “不辱使命好真名士也”嬴政终于毫无顾忌地激赏这个特使了。

  那日,秦王嬴政破例在东偏殿设宴,与唐且痛饮畅谈到日暮时分。唐且坦言,安陵君若能亲识秦王器局,必心悦诚服矣只要秦国保留安陵君封地不动,秦军不扰安陵君宗庙社稷,唐且愿说服安陵君许秦军借地建造仓储。秦王嬴政大是舒畅,劝唐且回复使命后入秦任官建功。唐且却说,官身不言私事,入秦不入秦容后再议。秦王连连赞赏,遂不谈唐且个人出路,只海阔天空说开去。末了,唐且两眼泪光莹莹,只一爵又一爵地猛灌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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